第四章 浸猪笼

    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面白无须大袖长袍,原本端正的面庞,这时已气得发青扭曲。从门外几步就冲进祠堂,望着一地狼籍,伸出中指和食指,不停点射向邢健,“你你你”

    邢健猫腰从高台上轻轻跳下。刚才一阵发泄,已经将心中怨恨迷茫无助等负面情绪发泄一空。看到把先生气成这样,这时又开始愧疚。

    本来嘛,就算对紫帝恨意再重,也不能在别人家里砸东西呀。

    人尚且有很多不同人格,何况一个神仙。跟你有仇也可能会与人有恩。没搂住火毁了人家供奉的圣人,确实草率了。

    果然,先生咬着牙说道:“紫帝不但除魔驱妖,更有教化之恩。竖子竟然亵渎至斯”说着就去摸索挂在后腰的戒尺。

    杨魁横跨一步将他挡在身后。“先生,刚才,刚才刮了一阵风。”声音越来越小,说明他的话连自己都糊弄不过去。

    “好大的风把他也刮到台上去了。”怒气更盛。

    刘维瞪一眼杨魁,都要连累大家了还维护他。跨前一步,“不关我们的事,其实不想带他来的。”

    “然而呢,他是跟谁来的”,先生怒问。忽然脑中绷起警惕的弦儿,心中暗道,“制怒制怒此人来历不明,我却只当他是无知少年了。”

    邢健很不习惯遇到事情时,被人挡在身后。这时在杨魁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闪身来到前面。也不知这里的礼节,只好微微一躬,“不关他们的事,而且也曾阻拦我来着。你消消气,我道歉是我做的不对。”

    望了一下地面,看着已经碎的不能再碎的曾经的紫帝塑像,“此人只是与我有怨。要不这样,我赔你。”

    先生面色更加凝重,此人心智成熟,该是怎样的仇恨才会不能自已。圣人飞升几百年了,除非是妖族或者魔教,才会有这样绵延不绝的恨啊。

    邢健绝想不到,诚恳道歉反而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还不如混不吝傻不通,最多就是挨几下戒尺,关几天禁闭。

    “我再问你一次,你跟紫帝真人有仇”

    “势不两立之仇”邢健郑重说道,他觉得这个词很恰当,两个人最终是有你无我有我无你的。

    “做实了”先生心道。“此子五官端正四肢匀称,比自己见过的所有人都更像人,可以排除妖族。魔教都在边外苦寒之地,而他异常高大,定是来自那里了。”

    邢健比这个世界的人多进化了几千年,确实较一般人高大不少。杨魁和庞博已经算这里的大个子了,比他还是矮了半头。

    先生这时是疑邻盗斧的状态,心中愈发笃定。把刘维招来,带他走到屋外轻声说:“去把屯长喊来,多带几个人。他是魔教弟子”

    刘维绝不会放过这次立功赎罪的机会,虽然真没看出来邢健跟魔教有什么关系。“得嘞”飞奔而出。

    先生又缓步进屋,“你倒要怎么个赔法”他用起了缓兵之计。

    “这个,”邢健有些不好意思了,咱身无分文啊,正要说打扫卫生,忽然想到这里一定还都是旱厕,鼻子受不了啊,就不敢提议了,“全凭先生发落吧。”

    先生假装沉吟,眼睛却一直望向门外。

    “你们几个去后面温书”他又想到一会图穷匕见后,魔教子弟都有邪法,莫要伤到了学生。

    汪树木几个人磨磨唧唧刚走出祠堂,门外就传来一声断喝:“魔人在哪里”屯长手拿钢叉冲了进来,身后有十多名懵懵懂懂的壮汉,一看就是在街上捡来的。

    先生一指祠堂,“在里面”

    邢健往外一看,心中就来气了,我什么时候成了魔人,仇视紫帝就等于仇视社会了不成最可气的,屯长手中的家伙好像是抓狗时用的啊。

    祠堂里没有铁器,只好从地上挑出最粗的木棍拿在手中,当门一立,“竟然冤枉我是魔人,那就拼了吧”

    屯长气势一滞,也不敢贸然上前。这么多人围攻,万一自己挨上一棍,得手了也是笑柄。

    跟旁边人交待了一句,“速取弓箭”然后原地舞动钢叉,堵住逃路的同时,也要把气势再找回来。

    舞动几下后看同伴们傻愣愣站着,冲他们喊道,“王树木几人有通魔之嫌,先抓起来。”

    “哦”众人大眼瞪小眼,这几个孩子都是从吃奶的时候看着长大的,现在还记得那个那个奶的样子,要对他们下手吗

    庞博断喝一声,“我看是你们魔怔了吧。”

    杨魁和王托夫同时拉住他胳膊,却被他带着一起冲向屯长。

    邢健眼看着要把他们牵扯的越来越深,“都住手来抓我吧。”边说边扔下木棍。还从没这样

    束手待擒过,声音带着无奈。

    屯长跑过去把木棍踢到墙边,然后远远站着使了个眼色,猎人们上来五花大绑把邢健捆成了粽子。

    屯长对先生施了一礼,“魔人就交给我们了,你就瞧好吧。”先生原来在楚都做官,还是很大的那种。他还不算老,赋闲几年后还是要回去继续做官的吧。

    先生欲言又止,这时怒火渐消,开始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最终只是说了一句“我这几个学生不要绑了。”

    众人抬着邢健来到榕树广场,重重往地上一扔。邢健心道躺在地上成什么样子,尸体,醉鬼还是羊羔疯啊。就算要死也得堂堂正正地站着。大喝一声,“扶我起来”

    屯长低头与他目光对视,良久,终于先移开了眼睛。“有种看在你没有反抗的份上,就给你个体面。”

    邢健刚被人立起来,挂在榕树树枝上的铜钟就被敲响。屯子里的老老少少走出家门陆续围了过来。

    屯长咳了一下压住议论的嗡嗡声,“乡亲们,这个少年自从进了村子,我就看他不顺眼。”说着也伸出食指中指点射了一下邢健,“你们猜怎么着,他去学堂砸了紫帝塑像”

    嗡嗡声又起。

    “砸就砸了呗,猎祖在此,供别人的像干嘛。”一群被村民礼让到前排的老人纷纷说道。

    在一旁站着的先生顿时颇为尴尬。

    “忒可惜了,放进寨楼子里,还能充个岗哨。”好几个没能当上猎人,每天只是在屯里站岗的闲汉纷纷叹息起来。

    “又没砸你家的米缸,至于把人家捆成那样吗。”屯里的大嫂们心疼地看向邢健。

    屯长偷看到先生脸色越来越青,知道自己没起好头。双手乱划,“都听我说他是魔人啊”

    场中顿时安静。用来吓唬夜啼小儿的“半只耳”,好像就是魔人啊。这个好看的少年竟然跟他是一路的

    “我不是魔人”邢健抗声道。

    屯长切了一声,“小偷会说自己是小偷吗。流氓也都说自己是好人。”

    “那你是”邢健问道。

    “我当然是好人。”

    “你说的对,流氓也都说自己是好人。”

    场中传来笑声,几个经常被他调戏的年轻媳妇大声道:“臭流氓”

    邢健对群众的反应能力很满意。屯长就恼羞成怒了。“看到没,魔人最擅长挑拨离间”

    汪树木五人在邢健身后陪站,这是先生的惩罚。杨魁扬声说,“魔人嗜血爱尸,我们猎了一只獒狼,庞博一直背在身上,一路上他看都不看一眼,怎么会是魔人”

    “獒狼在哪里”屯长一副你吹什么牛的调侃样子。真猎到了,还不早巴巴地放到祖屋门口了。

    先生忍不住教导学生:“人魔之分在乎于心。比如只吃竹子的熊猫,难道就不是兽了。不讲伦常为兽,不敬圣人为魔。”

    “先生说的好。”屯长大声道,“现在已经定性,大伙说说怎么处置他。”

    屯里人对这个来了好几年的先生也是敬重的,他既然这么说,应该不会错吧。

    于是有人提议,“让他每天诵读圣人书籍”

    汪树木几个立刻震惊,此人也太狠了吧,这不是生不如死吗。又想到原来自己每天都在被惩罚,凭什么啊。

    又有人提议:“必须赔钱,让他倾家荡产娶不起媳妇。”这估计是光棍汉们想到的最恶毒的处置了,我娶不上媳妇,你也别想。起码哥们还有个夏天不漏风冬天不漏雨的小屋。。

    “让他每天在城楼放哨”

    “替我放牛”

    “拾柴”

    屯长有些出汗,自己带的是什么队伍啊,魔人是异类啊,要不共戴天,怎么尽想着替自己干活。

    偷看了一眼先生,看他面色铁青,于是又做了安静的手势,“都别说了,我已有定计。就浸猪笼吧。”

    场中刹那安静得能听到树叶落地的声音。“这也太刺激了吧。真的要这样吗。上一次浸猪笼还是在十年前,浸的是灭门案凶手,难道一座塑像比一家六口还要金贵。”

    屯长大手一挥,“就这么着了,大伙可以先去河边占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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