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田畔问对

    二月二龙抬头。

    晋阳城外汾水之畔一场颇具规模的作秀已然上演。选了一大片还算平整的田地在刘知远令下河东节度属下的肉食者们都不得不放下身段扛着锄头亲自于田亩间耕作。

    刘知远为首亲自下田以表“重农桑、务耕田”之意。刘知远治河东数年此前虽有劝课农桑的措施却还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搞个热闹的仪式亲力亲为来下这“开年第一锄”。此番动作其中意义却是耐人寻味。

    随行的文武要说多甘愿那倒不见得。只是北平王如此面上总得笑嘻嘻跟着做出一副勤恳的样子。

    清晨那场春雨还有人在感叹那是个好兆头待下地之后形容多有不乐意了。被雨水打湿的泥土分外黏脚动作间仿佛有股怪力将人往地下拽。耕地这种活却是将河东的官老爷们折腾得够呛。但刘知远有令一人一亩。

    刘承祐既随行而来自然也参与到这场作秀之中撸起袖子卷起裤脚脱去鞋袜赤着脚下地。拾着锄具刘承祐是头一次尝试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滋味并不容易耗时费力且消磨耐心。不过刘承祐倒是显得不骄不躁的不急不缓地翻着地仿佛在磨练心态一般。

    离得刘承祐不远倒是有名粗豪大汉表情严肃目露凶芒。抡起锄头用力地往田里砸将心中的郁愤之气朝脚下的土地狠狠发泄。这是刘知远的爱将北京武节都指挥使、兼领雷州刺史史宏肇。此人出身农民却从来厌恶农事这番让他下地干活哪怕是做样子都做不好。

    “江山动荡社稷沉沦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打仗了!”锄头大力一挥扬起一土块扶腰而立史宏肇朝刘知远方向瞄了眼嘴里碎念着:“也不知大王作何想法不忙着整军备战竟有闲暇来这地里摆弄锄犁”

    听其言刘承祐余光不由扫向史宏肇。此人看起来是在忧心时局但刘承祐清楚这厮只是单纯地不愿做此“低贱活”口出抱怨罢了。淡漠地收回目光刘承祐继续埋头苦干

    “大王您先歇歇吧。”年纪毕竟大了在刘知远有撑腰动作时侍候在边上的一名牙将立刻迎了上去殷勤地搀扶着。

    刘知远并不逞强放下锄头拭去手上的些许泥尘走到田畔上铺陈的一方毯席坐下接过水袋畅饮一口。目光游移观察着周遭文武的情况。

    注意力很快放到两个儿子身上了刘承训一向是属于四体不勤的动作笨拙垦作乏力早已气喘吁吁正靠在田埂上偷着小懒。反倒是刘承祐那一锄一锄淡定平和的动作配合着沉稳得过分的表情让刘知远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惊奇。

    “让大郎、二郎过来歇歇!”抬指刘知远朝左右吩咐着。

    得悉刘知远召见刘承祐仍旧徐徐将脚下一方土壤锄翻了方才慢悠悠地朝刘知远走去。

    近前刘承祐一板一眼地行了个礼:“父亲。”

    “坐!”刘知远正与刘承训商谈着什么抬眼看了看刘承祐示意他坐下。

    “是!”应了声刘承祐坐下喝了口水然后默默地听二人交谈。

    刘知远的兴致似乎挺高看着兄弟俩轻声问道:“大郎、二郎近来有人建议孤去汴京觐见契丹主以求保全你们觉得如何?”

    话音一落刘承训立刻就急了激动道:“万万不可啊。契丹虎狼之族契丹主更是贪暴之君父亲若去岂非羊入虎口。父亲乃一方伯主身系河东数十万军民安危岂可轻离而入危地?”

    听其言刘知远没有应答只是恍有所思淡淡地看着他。

    “赵在礼、刘继勋等晋臣之亡前车之鉴犹在眼前。父亲不可不警惕于心啊”看刘知远对自己的话没什么反应刘承训更急向刘知远举了两个例子。

    赵在礼、刘继勋都是后晋藩臣一为晋昌军节度(雍州)一为匡国军节度(同州)。在耶律德光入主汴京之时与不少后晋节度都做了一样的选择亲自去大梁觐见以表忠诚。可惜殷勤而去都没有落得个好下场。

    当初晋少帝与契丹初绝好以致南北兵戈剧起刘继勋当时官居宣徽北院使参议其中。刘继勋入汴耶律德光拿此事问罪欲锁之赴黄龙府以“疗”其风痹之疾。

    相较于刘继勋赵在礼则显得更冤了。耶律德光针对此人讲过些不怎么友善的言论说赵在礼引起了“庄宗之乱”。倒这是事实当初赵在礼在邺都受众裹挟婴城而叛。其后又与前来讨伐的朝廷兵马一同拥护后唐明宗李嗣源为帝。不过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耶律德光这契丹主以中原之旧乱而罪之牵强得连秋后算账都搭不上边显然只是想要立威。

    赵在礼深感东行之患在路过洛阳之时又为番将所折辱。其后先到一步的刘继勋被索的消息传来更是忧忡难安或是畏惧或是没能想得开找了个机会自戕于马枥之间。

    闻赵之死耶律德光大概也是觉得自己玩过火了便释放了刘继勋。但刘继勋心中早是郁愤难填更知恶了契丹主前路晦暗再加有疾傍身很快便病卒于家中。

    赵在礼与刘继勋二者名望德行虽不著尤其是赵在礼每历节度则行重征暴敛士民无不苦之视之为“眼中钉”。但以中原方镇节度之地位觐拜大梁最终却落得个惨淡收场这给所有仍在观望的后晋藩镇敲响了警钟。

    刘承训言辞恳切而谏那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刘知远威严的脸色浮现出了点浅笑抬手安抚道:“大郎之虑为父知矣。”

    言罢瞥向刘承祐只见次子脸上仍旧没有一点动容嘴角不由抽搐了两下轻咳了一声说道:“二郎你有何见解?”

    “进言之人当杀!”言简意赅刘承祐冷冷说道表明了态度。

    但觉刘承祐那平淡语气中饱含的杀意刘知远倒没怎么觉得意外摆了摆手:“孤广开言路岂可因言而杀人寒了河东僚属之心?”

    能够感觉得到刘知远说这话是言不由衷只是表个态罢了。刘承祐语调则毫无起伏淡淡然地叙来:“父亲据关隘拥重兵功大于国声望隆重石重贵那庸碌之君都知惮惕更遑论契丹主。父亲若去汴京必不能还纵使苟得性命亦为砧上鱼肉。如今中原无主华夏沉沦父亲有河东以为凭仗正该锐意进取”

    说着刘承祐话音戛然而止他意识到自己话有些多了抬眼看了看刘知远正见其目光灼灼而视自己下意识地垂下了头。刘承训愣愣得看着刘承祐自家二弟果然只有谈起正事时方会涛涛不绝。

    “黄口小儿敢出不逊之言藐视天子?”注意着刘承祐的反应刘知远目光一瞬佯怒斥道。

    刘承祐默然稍顿答道:“不敢。”

    见状刘知远旋即笑了很是自然地转变话题眼神中满带着审视:“近来孤收到了不少奏报说你在龙栖军中又不安分了。肆意妄为滥杀军士擅委将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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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着刘知远质询的目光刘承祐脸色仍旧僵硬着眼睛如常眨闭间平静地答道:“军中骄卒不听将令藐视上官我只行军法罢了。至于委弁任职军中强者为尊儿以能者上庸者下仅此而已!”

    听刘承祐的解释刘知远注视他良久呵呵大笑了几声。笑声中隐约透着些满意飘荡在四周引得不少田亩间心不在焉的文武侧目。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