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次问

    年少不知事,又在大城市那样鱼龙混杂,灯红酒绿的地方谋生,尤其是刚刚踏入社会的小伙子,小姑娘,能经受住多少诱惑?

    在城市苦苦挣扎的辛酸,惟有肉体上的放纵,激情,和欲望的填满,似乎才能消磨心里的孤寂和四处碰壁的绝望。

    也许他们不是故意的,她总这么为他们辩解着。

    后来回想起种种与南方相处时的情景,其实破绽百出,只是她从来都不曾深想,也不可能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如此

    那一段时间,她整个人就像精神分裂了一样,每个周末回家没有哪次不与父母发生争吵,甚至没有哪一天是完全平静的。

    她就像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无理而叛逆的孩子,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乖巧,安静顺意。

    往往都是不经意的一句无心的话,就能让她立刻想到自己的身世,想到自己早已各自结婚生子的哥哥c表姐,最后却成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尤其那根本就是一个与无数个男人纠缠厮磨,打了无数次胎的女人!

    还有南方。她从小就经常听过小姨和母亲私下里,说起太多南方和那些省城里的女孩子之间的始乱终弃的故事,照样哪一个又不是没怀过他的孩子?

    不知道真相的时候,她除了反感和无视,就是不去妄加评论自己的亲人,因为不论在别人眼里他们在外如何的混账,不知廉耻,回到新城村里,他们仍旧是那个给自己带糖果,带有钱人家孩子穿过的好衣服,或者偶尔买一件山区买不到的新衣服的哥哥姐姐!

    可如今,那种冰凉的恶心,愤恨的感受,生生地从脚底,一点点蔓延至全身,再涌上头顶,浑身发麻,颤抖

    所有的情绪堵在心口,她却怎么也找不到突破口发泄,诉说。

    又一次的无端争吵中,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地开口了。她满脸泪水的以质问的口气,声嘶力竭:“你们根本就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泪水肆意汹涌,视线模糊,她忽略口中苦咸的味道,紧紧盯着南爸南妈那愕然愣住的脸,用尽力气,嘶哑地问,“是不是?”

    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的南爸瞬间就红了眼,他哆嗦着嘴唇,看着眼前素来懂事,从不让他们操心过的宝贝女儿,不知何时竟变得这样无助痛苦,他竟不敢直视她那双充满期望,甚至是渴望的眼睛。

    他该怎么说呢,又能怎么说!难道告诉她,本该是自己亲哥哥的人其实才是她真正的父亲,亲表姐才是生下她的母亲?或者依旧告诉她,她就是他们夫妻俩亲生的孩子?

    可户口本上的“养女”两个字,她在那么小的的年纪就知道问他们,事到如今,他们还要再编一次吗?

    南程的确问过关于自己身世的事,而且不止一次。

    那时候才刚上一年级,周末放假了,她跑去邻村姨妈家玩的时候,正好看见村主任为他们家申请低保户口,要登记户口簿,她好奇地跟着小侄女儿也凑过去看,就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原用名字赫然印在上面,她心生奇怪,就拿起那户口簿仔细地看。

    上面显示的是大表哥的长女!

    她当即就问姨妈,是怎么回事。

    姨妈很耐心的告诉她,那些年大表兄和表嫂结婚七年了,却一直没有孩子,当时刚好对超生的家庭又抓的特别紧,她父母没办法,就暂时只好将她过继到他们小夫妻俩名下,后来人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南爸也不再是乡主任,不必再受计划生育制度的制约,几经辗转,才又把她的户口给转回去了,但却是以养女的身份!

    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是在两年后。

    班里有同学炫耀过生日,她不知怎的,就想起之前关于户口的事情来,于是那天晚上下晚自习回到家,她扒拉着饭,不经意的问了句南妈,她的生日是哪天。

    南妈起先是没当回事的责怪她小孩子问这些干什么。

    后来是难得回趟老家的小姨告诉她,是农历的四月初三。

    她又问,那为什么户口本上是九月份呢?

    而且也不是同一年,月份会错,总不至于年份也会错吧,否则国家的入户管理也未免太随意了。

    所以她最后问道,她的出声证明在哪里?为什么别的小朋友手臂上都有一个种牛痘的印记,怎么偏生她就没有?

    三个近五十岁,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大人,在那一瞬,被她这简单的几个问题生生难倒。

    他们迟迟没有出声。

    她没有提到任何一句是因为听了同学们在背后议论过才会来怀疑这样子虚乌有的事,而是将最根本的原因揪出来,让他们给她一个合理而不容被否定的解释。

    空气安静着,她沉默地一口口咽下已经凉了的饭菜,看似也不急着非要得到答案。

    最后,依旧是小姨开口。她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爸爸妈妈把你养这么大,他们对你不好过吗?”

    她摇头。

    “那你喜欢这个家吗?”

    她点头。

    “既然这样,你还怀疑什么呢?你爸妈,还有我们这一大家子人,都对你好,至于外面那些说你不是他们亲生的谣言,你就算在乎,也不能让它来成为你们母女之间的隔阂知道吗?”

    “你妈没读过书,她不知道要怎样来回答你这些让她为难的问题。而你爸爸,虽然他是个高中毕业生,但他从小那么溺爱你,当你这么问他的时候,他也会难过,会伤心。所以你就不要问,不要想。

    秋秋,你能做到吗?”

    她看看小姨涂得粉白的脸和抹的跟村里人说的红嘴鸥一样的红唇。

    心里想着曾经她和母亲私下里说在云城的时候是如何如何从那些老男人手里把钱弄到手,又说大表姐如果听她的话留在云城,那些男人怎么可能转眼就找其他姑娘去了。

    或是生气母亲当初不应该让大哥躲着那家姑娘,人家是独生女,家里有三套房子,父母还是单位上的,只要入赘,他不就不用再当什么理发师了吗

    这样一个流言傍身的女人,她不知道她的话,她能信几分。

    可当她看向一旁父母略带期冀的面容时,她脑子里浮过的是年幼时骑在爸爸脖子上,作怪的用小手蒙着他的眼睛。

    每当此时,南爸总是佯装生气地拍打她的小腿,低声笑骂,说:“我家囡囡又不乖了!”

    可她却是恶作剧得逞后,开心的呵呵笑个不停,然后又再一次去蒙

    反反复复,父亲却从来没有真正生气过。

    而母亲

    小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喝过母乳的原因,她身上带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病。

    吃药不行,打针没用,母亲就三天两头背着她去镇上的一家会看鬼神的老爷爷家请他看手相,给她挂红绳,给她念咒驱邪。

    后来还是不行,又听人说,哪里哪里的天然温泉水有药浴治病的功效,所以又坐着昂贵车费的小面包车,带着她去泡

    更心酸的是,不论去哪里吃一顿喜宴,总要带回来几块紫色薄纸包着的沙糕,几个白水煮蛋,几只凉鸡脚,几只炸鸡腿

    她甚至宁愿放在橱柜里泛馊,也舍不得吃,一定要等周五她回来了,再拿出来

    她埋怨过,说这样不卫生,可那个皱纹横生的女人还是终年不改。

    她深知四十年前的父母,曾经过过吃不到饭啃树皮,挖藤条煮汤喝,穿不上完整像样的衣服,甚至还套着草鞋,雨天却又不敢穿的日子

    所以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没办法原谅自己偶尔甩给她的一次次冷脸,就连对剩饭剩菜再多的嫌弃都顿时没有了,只有满满的心疼,和庆幸!

    而且,就算她最后知道了自己不是他们的孩子,她也不会忘了这一份养育的恩情,依旧会孝顺他们。

    她回神,重新看向小姨,在小姨满含期望中,眼神坚定地回答她:

    “能。”

    听到这一声,南爸南妈都立时大松了口气。还好

    还好她终归只是一个孩子

    ------题外话------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适宜针锋相对。

    强硬有强硬的好处,忍让有忍让的优势,任何时候,都应该学会审时度势,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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