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父亲走了
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终于，别说走路，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每次看到他努力想站起来的样子，我都忍不住心里发酸，有时甚至想痛哭一场，然而，我却从来不敢哭出来，甚至不敢掉一滴的眼泪。因为，如果我一哭，母亲估计也会哭，父亲就会感觉更难堪了，他会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没有用了，他的心情就只会更差。
随着父亲身体状况的越来越差，父亲也知道他的大限就要快到了，他人生的终点就要来了，但他还有很多的话想说，他也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安排，他觉得自己应该走得更安心c更清静一些。
所以，有一天父亲c母亲和我作了一次最长的交流。那天，我们聊了好几个小时，但大家的心情却不再沉重，只是母亲偶而会流流泪。相反，从那天以后，父亲就变得更乐观了，而我们的心情也开始轻松起来，不再是故意装着若无其事地表演给父亲看，让他“虚假”地“高兴”“高兴”。
那一天，父亲和我似乎又辩论了一次，但这一次，他是绝对的赢家，我甚至觉得那天的他，才是真正的他，父亲始终是一个坚韧c乐观c豪爽c勇敢的人，他完全值得我尊敬，他其实也是我的偶像。
那天的天气也非常好，碧空万里无云，阳光十足，气温适中，清风徐来，是冬天里最难得的温暖时刻。
父亲坐在他已经坐了近半年的滑椅上，他仔细地摸了摸椅子的护手，又按了按那可以升降的按纽，他感觉很好奇，然后，他将头轻轻地靠在椅子的背靠上，懒洋洋地说：“唉，这现代化的生活就是安逸，一个椅子都这么漂亮，玩起来都这么安逸，坐在上面好舒服啊！唉，值了，我这一辈子真是没白来这个世上了，这样的日子真好！想当初，要不是运气好，我就死在娘肚子里了，哪里还有这几十年的好日子哦？”
这是他的口头禅，每次他要发表“重要宣言”的时候，都要说后面的两句话，只是，现在他的语气里对现代社会的“赞美声”渐渐地多起来，没有了以前对快节奏生活的些许反感和不安。
他顿了顿，又说：“这张椅子真的很好，我走了你们也不要丢，乔治喜欢玩电脑，坐上它玩电脑肯定会很舒服，你用的那把椅子已经完全旧了，有些地方都破了，这个可还是新的，还可以好好用几年的，别扔了。我才坐了半年，扔了太可惜了，不划算，我们家又不是富豪家庭，你们该节约的还是要节约，勤剑节约可是我们民族的好传统好习惯，你们千万不能丢啊！”
母亲和我当然点头称是，因为这是绝对的真理，也是母亲一直奉行的教条，有时甚至她还会捡些别人扔掉的东西，拿回来废物再利用，笼什么的，在她的眼里，任何东西都是丢不得的。每次我们要扔一些破旧的东西，她总是要找出点理由来反对我们，有时还真让我们无话可说。
“如果我走了，乔治，你要好好照顾好你妈妈啊，不要让她再回你妹妹家了，那里毕竟是你妹妹家，既便人家是‘上门女婿’，从来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可是，毕竟不好啊；再说，他们家也够复杂的，兄弟姐妹那么多，什么口水话都会有的，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你妈妈不好应付的，你妹妹更不好与那家人相处了，就让你妈妈住在这里，当然，责任又落在你身上了，但是，你可不能推啊！还有，你那个外甥，还是让他住在这里吧，这里离学校比较近，只有几步路，我知道，这些年他其实已经拖累你很多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是你妹妹的儿子呢？以后有你妈妈照顾他，你还是可以省下不少心思的，是不是？”
这时父亲的语气有些严肃，我当然能够理解他在说什么，当然我也是赞成的，我也愿意母亲住在这里。毕竟这里是城镇，生活要方便得多，所以，我笑着说：“我没问题，就怕妈妈不乐意，这下我可以不做饭了，天天吃现成的，哈哈！”
母亲这时眼睛已经湿了，她苦涩地说：“我哪有什么不乐意？我老住在你妹妹家里也不好，其实亲家母早就有意见了，她老说什么‘宁跟乞丐儿，不跟做官女’之类的话伤我的心，他们家其实早就开始挤兑我了；当然，我自己也早就不想住乡下了，只是怕你妹妹双双吃亏嘛，只有我在那里他们家才不会乱来啊，你妹妹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嘛！”
父亲却说：“他们是不敢乱来的，再说，还有乔治在嘛，还有法律嘛，那里还是我的老家嘛，我还是长辈嘛，有什么事情，只要乔治去说一下，大家都会听招呼的嘛。你就放心c安心地住在这里，这里买菜很近便，上街也方便，你还也可以帮乔治做饭，一举几得的，是不是？”
母亲想了想，同意了：的确，她现在如果继续住在乡下，只会越来越感觉不方便了，毕竟，她的岁数又大了一些了，而且，让我一个人照顾外甥，又会耽误我的很多时间，母亲也不乐意。
“至于我那家子的事情，你们就不要再管他们了，那些人基本都是没良心的，他们眼里永远只有他们自己，他们只会占我们家的便宜，如果你们不再去理他们，你们反而会过得更好一些，我的后事也不要他们任何人掺和，你们自己作主，按我的意思办就可以了！”
显然，父亲已经开始在交待身后事了，我不禁暗叹：人生究竟为什么呢？难道我们真的要送别父亲了？
“我可能就要走了，现在都是火化，火化以后，我的骨灰就不要去找坟地埋了，尸体都不全了，就只剩下些灰灰渣渣的，还要那个坟坑坑干什么？你们把我的骨灰洒在西河湖里面吧，那里很好，风景很不错，我挺喜欢的！”父亲很坚决地说。
“什么？洒在西河湖里？这怎么可以？你怎么能作这样的决定？我又如何向你的兄弟姐妹们交待？”母亲根本不同意。
“这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这样做最好，既干净又洒脱，能够走得干净c洒脱一点有什么不好呢？到时候你们也先不要通知学校，把后事都办完了，再去学校把学校方面的各类后事处理好就行了。因为我们家人少，子女就两个，我多少也算社会名人，如果事情一旦铺开，来的人没一千也有八百，我们家屋子又小，无法接待，你们忙不过来的，累坏了更不好，你们已经照顾我这么久了，够了，我知足了，我感谢你们！后事越简单越好！你们最好别惊动什么人，左右邻舍都不要惊动，只可以通知你大伯家的正哥他们，羽哥c老三他们就都别通知了，他们都在外地上班，距离都很远，来回要两三天，通知他们不好，他们都忙，我不能耽搁他们的事情，他们能理解你们的；你们悄悄把后事处理了最好，省得麻烦，那我就走得安心了！”父亲继续交待着他的后事。
“骨灰洒在西河湖我倒没意见，只是，不开什么追悼会什么的，好象不太合适，你的那些朋友又怎么办？我怕他们多心，以后我又怎么给他们说？”我说。
“什么？你居然同意洒在西河湖？你怎么能这样？是不是你家俩爷子早就背着我商量好了的？”母亲还是不同意。
我忙按了按母亲的肩膀，说：“没的，妈妈，我们怎么背着你提前商量呢？只是，我觉得西河湖还是毕竟很干净的，况且，当初这个湖还是父亲他们几个命名的，父亲又是属龙的，五行属金，金水相生，在西河湖里当龙王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你不说我倒忘了这一茬了，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是个非常美妙的主意，当龙王，西河湖的龙王，太棒了，这可能是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想干的事情，哈哈！至于那些老朋友，大家都是素质很高的人，他们能够理解的，别担心！”这时，父亲的脸上竟然有向往的神色。
“你家俩爷子倒真是好啊，真是一对活宝，老子说什么，儿子填什么，配合得还这么默契，天一无缝啊，理由还都冠冕堂皇c堂堂正正，去当什么西河湖的龙王，亏你想得出来，不过，说真的，要真是能当上龙王，那还真是叫人羡慕！”‘卟哧’一声，母亲不觉笑了出来，但瞬间又收起笑容，神色黯淡了。
她知道父亲这么说，肯定是有什么预兆的了，她的泪水渐渐流出来了，然后，忽地大哭起来，她已经无法再憋下去了。
我连忙走过去，将她扶到一张椅子上装下，说：“妈妈，别哭，别哭，你一哭，我也会心乱如麻的，啊，别哭啊！”
这时，我的泪水也忍不住，我终于也哭出声来。
父亲见我们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他只能默默地看着我们。
半晌，他才淡淡地说：“嗨，不就是个死字儿吗？每个人都是这样的结局，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平头百姓，最后都是这条路，你们看淡一点好不好？乔治，你不是一向都很坚强c乐观的么？你不是一向都很有勇气c很有担当的吗？你的勇气c担当都跑到哪里去了？你不是要让你妈妈更悲伤吗？别哭了！”
我赶紧将眼泪一抹，哽咽着说：“爸爸，你是对的，我怎么也哭了？看来我的确还不够淡定，还差得很远，比你差得太多了！”
这时，母亲也渐渐停住了哭泣，她抹去脸上的泪水，轻声说：“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就按你说的去做，都听你的，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父亲这时很轻松了，他诙谐地说：“交待？没什么交待的了，我又不是犯人，哈哈！”
末了，他又很迅速地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说：“乔治，你的婚姻大事我是无法看到了，我多想真能看你结婚生子c成家立业，完成人生的大事，只可惜，你的理想太大，事情太多，责任心又太重了，我无法再陪你了，你好好地干吧；我虽然不能见到你成家，但我已经见识了你的立业，你的选择没有错，前途一定会很好的，你的文化底子又很深厚，迟早你一定会成功的，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不过，我真的希望你能够找到一个非常好的女人，象你妈妈那样的，希望她能够善待你c爱你的，又能帮你照管好你妈妈，那么，我在九泉之下，我都会为你们高兴的；我们家祖上积德，我做了那么多的好事，这些年你也做了那么多的好事，我们父子对得起上天c国家c社会c他人，你会好心有好报的，相信我，你一定会找到你最完美的伴侣的，你们会有你们的完美人生的，一定会的！”
他的语气既肯定又坚决，难道他真的有什么预感？莫非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安排？我不觉想起了那个令我无法忘记的梦，是不是那梦意味着什么呢？
那天，父亲的话并不多，但句句都打在我的心坎上，让我升起莫名的感动：父亲自始至终都是个很好的人，他值得我学习！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12月7日。
那天早上，父亲安安静静地走了，比院方预料的竟然多活了好几个月，也许是因为他的精神比较充实c生活比较开心的缘故吧！
父亲是早上六点半走的，他走的那一天，四围很静，毕竟是冬季，人们起床都比较早，四处都还一片沉静。
按他的吩咐，当时我们没有惊动任何人，我不敢哭，生怕一哭，就真的哭声一片了；也不敢放鞭炮送灵魂什么的，因为那样一来，周围邻居们就都会知道了，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因为父亲是当地名人，前来吊孝的人一定会成百上千，我们是绝对应付不过来的。
母亲却一直在偷偷地哭泣，但按捺下了她的哭声，她只是静静地表达着自己的哀思。
我悄悄地找来了大伯家的几个子女帮忙，说明了事情的原委，以及父亲的交待，他们都很知书达礼，也能理解我们，并乐意帮忙，然后我给火葬场打了电话，并请大哥便去帮忙办了死亡证明，然后，我们安安静静地将父亲送走了。
那天的太阳很好，当火葬场的灵车来时，阳光正斜射在我们家的楼顶上，我们给父亲换好寿衣，轻轻盖上红布，我和外甥给父亲磕了九个头，然后，在阳光中我们把父亲抬上灵车，送去火化；火化后，再借用灵车，将父亲的骨灰载到西河湖畔，我把父亲的骨灰轻轻抛洒在了那平静的湖水里，父亲的骨灰在水面上不断飘浮，竟然形成了一个美好的花瓣，然后，渐渐地沉没c远去
看着父亲的远去，我并没有流泪，只在心底祝福他一路走好，想着我们最后的聊天，我真的很感谢父亲，他始终都在竭力地帮助我c鼓励我！
过了两天，我去学校向校方汇报了父亲过世的事情，并说了我们的难处，以及爸爸的交待，因为没有及时通知校方，所以希望校方宽宏大谅，原谅我们的冒失和无礼；校方表示完全能够理解，校方全面配合c支持我们，后续相关的事情便都交给了学校。
在出校门的时候，我正要离开，王小茹却跑过来追问我；“李乔，听说李老师走了，但你为什么不通知我呢？你真把我当外人了？为什么不要我送李老师最后一程呢？”
“小茹，请你原谅我好吗？所有的亲友我们一个都没有通知，请你理解c原谅一下吧，这是父亲的遗言！”我苦涩地说。
“你真的不当我是女朋友？好吧，这事儿以后再说。不过，我还是不想放过你哈！过几天我再去找你，对了，你要我原谅你，可以，但有个要求，今年的情人节你要陪我，好吗？”她有些期待地说。
我看着她美丽的面庞，她在想什么我完全知道，但是我偏偏对她没有感觉，尽管她是个非常好的女孩。
“就算我求你好不好？就一次？就一个晚上？”她有些着急地恳求。
“好吧，就晚上两个小哈！”我有些警惕地说。
“一k！，放心！”说完，她惊喜地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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