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小为恶只为活着

    海州地原本是个渔村,就那么十来户人家依着怒江打渔为生。

    后来不知怎地,这怒江入海一带大山竟诞生出灵脉,被一座仙家占据,又经过近千年发展,才至如今近千户规模。

    海州地位处大海之滨,妖蛮横行,异种乱走,凡人在修行宗派治下方可得到庇佑;修行者亦不是真的神仙,并非所有人都能五谷不进,很大一部分还得要靠粮吃饭,且修行者不会自己生产粮食,又不愿放下身段去做那庄稼活,下山购买生活所需就成了渠道之一。普通人对抗不了强大的蛮荒异种,自然要寻求仙门庇护,寻求生存,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海州地。

    修行首重资源,没有资源支撑,是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发展的,就算那些掌握雄厚资源的超级势力也是如此。功法秘技只能造就一小撮人,整体实力还得依靠资源堆积。

    自从剑华宗发现怒江山体灵脉后,这修行界里的细枝末流尽遣好手占据此处,依靠灵脉支撑,经过百余载沉淀,终于成功晋升到铁阶之列。

    别看剑华宗只是位列金c银c铜c铁四大等阶最末端的铁阶,却是这三万里怒江最强的一股势力。

    方今之世,国祚昌盛,宗门强大,连山皇朝c地仙天宫等超级势力把持了大半资源,又有一部分灵山秀地被银阶大势力瓜分,再次一些的资源则被中流铜阶门派抢夺分摊,末流宗派想逆流发展,只能在夹缝里求生存,殊为不易。

    怒江长三万里,宽八百里,江面终年水雾缭绕,少有见到水面。一条铁链横亘两岸,便将这海州地和剑华宗隔江而望。

    连通两地唯一枢纽,便是那根粗若水桶的铁链,就算有大胆之人沿索而上,也难走出八百里去。况且,江心积年浓雾,谁也不知雾中是否还有未知的恐怖存在。

    这一日向晚时分,渔船顶着斜阳纷纷归航,落帆收网,缓缓驶入港湾。其中一艘大船非常显眼,高帷大帆,船板上堆满了货物,那是海州地唯一一艘客商两用船,往来于沿江几个城镇之间。

    稍远一些的地方,城根低矮草垛沿下,两个孩子背靠草芥,翘首以盼。枯黄的头发遮住一大半脸,又脏又黑,一看就知是穷苦孩子。

    两个孩子差不多年纪,大概五六七八岁,衣服宽大破旧,露出干巴巴的手脚,松松垮垮,瘦骨拉弛的,也不知道从哪偷来的。

    “狗子哥,来啦,来啦,神仙来啦。”略小一点的孩子,悄悄伸手捅了捅同伴,朝江面努嘴。

    “每七日下来一回,这已经是第一百零三回了。”狗子哥举起宽大袖笼,抹一抹口角的哈喇子。这孩子名叫杜牧,狗子哥是玩伴对他的称呼。

    先前那名孩子的余光,落在铁链那个青衣飘飘c信步闲庭的身影上,微眯的眼里挡不住他的仰慕,“狗子哥,要是我有这个本事,咱们就不要骗人了,我可以养着你。”

    “饭都吃不饱,少做白日梦。想成仙,等我们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吧。”杜牧锤了这个兄弟一下,笑骂,“我又不是小槐花,稀得你养。肉猪来了,赶紧干活去。”

    这两个幼童自打记事就流落在此,两年前因争夺狗食走到一起,受到同龄人无数欺虐之后,两个小人击掌为誓,结成生死兄弟,发誓不离不弃。

    孤童不知生辰,杜牧比对方高出半截,便是老大,另一个名叫成丘山,甘愿为小,名字便是两个野孩子对自己身份的唯一认知了。

    成丘山一听有肉,双眼放光,立刻沿着墙根狸猫一般溜走了。

    杜牧整理一下衣服,摘掉几根黄草,让自己看上去尽量像个人样。他这衣服宽松蓬大,不管怎么卷袖子,都会滑落一截,走起路来四下咣当,里外漏风,非常滑稽。

    迎面向剑华宗采办弟子走去,远远就朝着那神仙一般的人物鞠躬,眉眼带笑,谄媚恭谨,目光却斜乜着对方身后——那里的商船刚刚停泊妥当,一名水手正在落帆,另有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放下舢板,随后从船上涌下一批船客。

    杜牧的目标可不敢是这剑华宗弟子,而是他身后那批船客。其中一名胖子皮肤白净,浑身是肉,纵然旅途劳顿仆仆风尘,也能看出是个常年享受之人。这才是他即将下手的对象,也就是所谓的“肉猪”。

    杜牧确定,这批人面生,绝非海州地人氏。因为海州地根本没有他不认识的人,凡是被他看过一眼,他便不会忘记。

    那名剑华宗弟子每次下山采办,都能在这墙根草垛碰到杜牧,那孩子每次见到自己又是憨笑又是献媚,起初还能板着脸不予理会,但遇见的次数多了,也就渐渐不以为意,这次刚好碰到心情好,于是还了野孩子一个微笑。

    杜牧没奢求对方会搭理自己,他只是借用对方修士身份,给周围营造一种错觉,让别人觉得自己和对方熟识,从而达到他不可告人的小目的。剑华宗弟子平日接触的尽是宗门里神仙一般的人物,哪里会察觉到狗孩子内心深处那阴暗的一面。

    杜牧见目的已经达成,就整整衣衫,站在原地,等着肉猪过来。直到那名胖子走近,他才拦在去路上,带着几分神秘,讶然道:“啊呀,这位大叔,我见你脸面晦涩,凶煞气若隐若现,最近怕是要不妙啊!”

    “呸,哪冒出的小狗崽子,真是晦气。老子好好的,妙的很。”中年胖子苍白的脸色泛起一片红潮,差点没被气出血来。

    这狗崽子毛都没齐,居然学人家装神弄鬼招摇撞骗,中年胖子要是信他才有鬼了,举起巴掌作势欲打。

    “大叔,你煞气冲宵,百步之内,必有凶兆。”杜牧躲开他那只蒲扇般的大手,一副老神在在笃定模样。

    “滚蛋,再聒噪下去,老子一巴掌把你小子拍成狗肉卷大葱吃了。”中年胖子举起白胖胖的手掌,恶狠狠说道。

    杜牧一点也不怕,嘴角狡邪,心中冷笑,等会有你求着小爷的时候,见那中年胖子走了,就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

    中年胖子刚进小镇,前面一个弄子拐角处,成丘山半个脑袋鬼鬼祟祟的露出来,举起手里的弹弓,右手牛筋拉得老长,紧接着啪地一声,一个黑糊糊的东西飞射而出,正好打在中年胖子油光锃亮的脑壳上。

    那黑东西落地之后,在地上滴溜溜转了两圈方才停下,竟是一枚枣核。

    成丘山得手之后,对远处的杜牧横了个拇指的手势,转身钻进巷子里。

    这小子一手弹弓绝技百发百中,除了打鸟,就是打人,和杜牧狼狈为奸,个孩子都斗不过他们。

    中年胖子伸手摸了一下额头,手上红红的满是血迹,神情略显措乱,终于慌了。从刚才到现在这里,刚好一百步,难道真有血光之灾?

    中年胖子掉转回头,在墙根下找到杜牧,紧紧握住那双乌黑的小手,腔调隐隐有些颤抖,“小兄弟,你真神了!”刚才还骂杜牧小狗,一转眼就是兄弟了,这个称呼转变的倒是飞快。

    杜牧乜一眼中年胖子,道:“你现在是否头脑目眩,胸口还有些发闷?”

    中年胖子一愣,“小兄弟怎知!”

    “你来时是否听闻虎啸之声?”

    “曾闻。”中年胖子额头见汗,赶紧用袖子擦了擦。

    杜牧长叹一息,“你由西而来,这是冲撞了西天妖神吾虎啊。”

    中年胖子脸色难看,一身肥肉忍不住抖了几抖,喃喃道:“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杜牧静静地望着对方,爱答不理。

    胖子懂了,忙道:“小兄弟,倘使你能帮我化解此难,大哥必有重谢。”

    杜牧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吾虎发威应凶事,不吉之兆。迟早会有一难。若想解厄,就只有”

    “只有如何”中年胖子满眼渴望,没有人不怕死,尤其是胖子,何况还是个有钱的胖子。

    “破财消灾。”杜牧淡淡道,笑了笑,又道:“也许这么说,大哥你会认为我在骗你钱财,是故意设套坑你,但吾虎可是西方妖神,你既冲撞了它,只有这样才能化解妖煞气。”

    “不敢,不敢,大哥我决计不敢有此想法。”中年胖子赶紧摇手道。

    躲在墙根后偷听两人谈话的成丘山暗暗发笑,明明就是在骗对方钱财,却非让对方心甘情愿,狗子哥就是狗子哥,不服不行。

    “好,我给你银子,”中年胖子一听破财可以消灾,顿时长吁一口气,连忙将身上行囊里所有纹银全部掏出,颤抖抖地递了过去,“小兄弟,全给你,都给你”

    杜牧扫了一眼钱袋,只一眼就估算出了数额,得有七八十两,不自禁吞了一下口水,淡然道:“我帮你破解凶兆,自然是要收取费用的,不过却用不了这么多。”解开钱袋,从里面摸出一小块碎银,“二两足以。”

    “我这财还没破,如何消灾,小兄弟一定得帮帮大哥。”中年胖子马上又着急起来。

    “破财消灾,可不是钱给了我就能解的。我这里有两个办法。一呢,就是你将这钱藏在城东妖神庙的老鸦窝里,途中不能让人看见,谁得了这钱就会替你挡灾,你的厄运自然就解了。二呢,就是你将这钱分成多份送与别人,那些拿了钱的人也能替你挡灾。老话说的好,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是这个道理了。”

    “对对,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这就散财去。”中年胖子一听,双眼放光。这胖子一身肥肉一看就不是个能爬高登低的主,自是散财来的快些。

    杜牧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心中暗忿,好不容易逮到一头猪,要是让这到嘴的肥肉飞了,小爷干脆一头撞死在城墙根上算了。

    中年胖子让这眼神激得一个冷颤,顿时又紧张起来,“小兄弟你这是何意?”

    “你见人就送人银子,这么大张旗鼓的,傻子都知道这里有鬼了,别人要是知你本意,想到灾难临头,谁还敢要你银子。”杜牧没给他好口气。

    “是是,小兄弟想的周全,我这就去妖神庙,可是可是”中年胖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臃肿的身材,脸皱的像个苦瓜。

    杜牧低声道:“实在上不了树,就埋在树下。”

    一听可以不用爬树,中年胖子登时喜笑颜开,一副迫不及待地样子。杜牧还不忘记好心提醒,“记得别被他人看见。”

    中年胖子一路欢喜的往城东奔走,也没细想,万一这钱要是十年八年没被人发现,那他这灾破得了破不了还得另说。

    当然,狗子哥既然出了这个主意,就不会叫到手的肥肉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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