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这几天挨打的明明都是我！他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人抢走了！”
“对吧！这什么鬼借口？这么多年都陆处陆处的喊，没见什么时候他叫自己六十三啊？！”
“你以为我不想打他吗？我特么——”
老实人季盛捂着气到发疼的胸口，站在六处门外，朝每一个路过的专员慷慨激昂地痛斥陆时杉的罪行。
专员们脸上纷纷露出“习惯就好”“礼貌表示同情”“不是什么大事儿”的了然神色，甚至还有人过来劝他赶快再去楼下落选的人里挑一个。
季盛宁死不屈，隔着那层薄薄的门在楼道里大声喧哗，试图唤醒陆时杉心里最后一点儿良知。
季盛在门外喊，门里，毫无良心的陆时杉充耳不闻，对戚九丢下一句“你等等”，自顾自飘进里面的套间去找东西。
站在原地，戚九拧着眉，上下打量过分空荡的办公室。
“空荡”形容的并非储物量，而是人的活气。六处和五处都在三层，两处平分一整层楼，办公面积相当充足。眼前这大办公室足足有两个教室那么大，里面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书籍杂物皆有，年代有旧有新，却唯独没有一张办公桌。
换句话说，压根就不像有其他专员使用过的样子。
戚九很是迟疑。
从昨晚的行为和方才那惊人的“七九六十三”言论来看，这位陆处长作风实在天马行空毫不拘束。虽说有本事的人傲气古怪些也是正常的，但要是长期共事，他觉得自己适应不了对方这种过分跳脱的风格。
根据这毫无人气的办公室判断，显然之前的专员们都没能留下。
“喏，签这儿就行。”
陆时杉蹲在垃圾桶旁边，刨食儿似的刨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确认表刨出来——他以为今年六处不会进新人，所以确认表一发下来就扔进了垃圾桶。
“陆处——”戚九清了清嗓子。
“我跟你说，咱们局奖金是分配到处里再按人头平均发的，你知道五处有多少专员吗？”把确认表拍在墙上，陆时杉伸出五根玉琢似的手指，一个劲儿在他眼前晃悠：“加上他们那个聂处！一共十五个！”
“——笔在哪儿？”戚九问。
促使他背井离乡跋山涉水来s城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赚钱，老半仙年纪大了，到了该养老的时候。他一直琢磨着攒钱买个小院子，但以那个小县城的平均工资，一年下来只能攒出个骨灰盒。
所以，钱自然是越多越好。
仿佛怕他反悔，陆时杉一把夺过签好字的确认表，塞进柜子锁好后笑眯眯地点了下他的额头，“签完字就是我的人了，你今天来的巧，把车帮我从后院推过来，咱们出去办事！”
说完，他把钥匙塞到戚九手里。
“好歹也有一周患难与共的情谊！”被直接一把推出来的戚九跟季盛撞了个正着，这回轮到季盛作痛心疾首状，万分委屈地指责，“这么见色忘义，白瞎我喊你一周九哥！”
“你可闭嘴吧。”本来就不吃季盛可怜巴巴的这一套，一想到对方这幅无辜柔弱的样子还是装出来的，戚九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回敬道，“我哪比得上你，简直是敬业标兵，硬站那儿让妖怪打！”
所谓两人分组的实习考核，根本就是执行局的把戏。真正被考核的只有他一个，季盛大概是来监督他的，怪不得从头到尾除了站桩爆哭外什么都没做。
听见戚九这么说，季盛的脸慢慢涨红，小脸粉白相间。
“谁叫我是文职，负责思想教育工作。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他噙着眼泪凄凉道，“不然早就跟陆处拼命了。”
戚九：“”好吧，是他错怪季盛了。
“你上哪儿去？”舍不得自己辛苦出卖一周肉体换回来的新人就这么被抢走，季盛跟在他身后，试图做最后的挽回，“厕所不在那边——”
“陆处让我把机车推过来。”既然已经待在六处，就要认真工作，戚九摇了摇手上的钥匙，“说带我出去办事儿。”
季盛的眼泪被生生吓了回去。
“你说什么？”他三两步蹿到戚九面前，眼睛瞪得比昨晚的小鬼还大。
“执行局不就是做这些的？”戚九绕开他。
虽说上班第一天就出外勤有些急，但他们这些被录取的专员在实习期间就已经手刃过不少妖怪邪祟。执行局执行局，当然以直接行动为主。
季盛的表情更加匪夷所思。
“那”他居然也不劝戚九回五处了，过了半天挤出来一句话，然后噔噔噔掉头就跑，“你保重啊！”
你保重啊
当陆时杉热情地递过来一个头盔，盛情发出一起骑那辆粉红机车的邀请时，戚九似乎明白了季盛在说什么。
“骑这个方便！”他去推机车的时候，陆时杉已经在办公室里拾掇好了自己。相比昨天晚上的打扮，今天合身的t恤牛仔裤几乎能算得上是正装，而且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把那窝杂草似的头发在几分钟之内弄平了。
黑色折扇换了个地方，不伦不类的别在腰上，但好在他容貌好，硬是压下了几分违和。
“”白天光线充足，粉色机车愈发显眼，光是戚九刚推过来的时候就受到了不少人的注目。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心平气和地劝解自己，既然能多拿奖金，就不要和领导计较这么多。
“速度快，待会儿坐不稳就抱住我。”换完衣服终于睡醒，陆时杉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走了啊——”
“陆处——”戚九本来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一起步差点儿栽出去，只能顺势一把搂住陆时杉的腰，“咱们这是去做什么？”
执行局管辖的范围很广，从有实体的妖魔到无实体的灵体无一不包。既然执行对象不同，处理方式当然也不一样。为了效率和安全起见，事先做好准备比较方便。
“你是第一次来s城吧？”陆时杉猛地加快了机车的速度，感到揽在腰间的手骤然缩紧，又笑盈盈道，“刚好去江边转转！”
s城的水体丰富，大大小小的河流湖泊数不胜数。陆时杉提到的这条江是离执行局最近的一条，十几分钟的车程就能到。
正值暑假，为了提醒市民注意安全，江边每隔百米就竖起了“严禁野泳，珍爱生命”的警告牌。还有带着袖标的义务员来回在江边巡视，防止贪凉的人偷偷进入江中。
“不准停车！”刚刚减速，红袖标大妈就冲了过来，“停车罚款！”
“姐姐。”陆时杉把头盔稍稍往上抬了抬，冲大妈粲然一笑，“我们不在这儿停，马上就走！你知道这边有个老陈吗？”
“哪个老陈？”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戚九绝对不会相信人类能在一秒钟之内把脸色由狰狞变成慈爱，大妈的声音十分慈祥，”捞东西那个？”
陆时杉刚想说话，右侧的江堤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虽然隔了近百米的距离，那阵凄厉的哭声还是十分清晰。由于太过尖锐，已经完全变了调。根本分不出来是男是女。
戚九扭头朝那边看去。
江面上飘着一条不大的渔船，正慢慢往岸边划着，乍一瞧似乎跟普通的渔船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寻常打渔人家用的蓬船。
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船舱里并没有鱼。反而是一双沾满泥沙的脚从舱里伸出来，硬邦邦地僵在原处一动不动。
江堤上的哭泣声更大了。
“又是哪家的娃儿哦。”大妈显然也注意到了那条渔船，语气却没有什么波动，“不知道是丫头还是小子。”
“应该是男孩儿吧。”戚九接腔。
其实他百分百确定是男性——因为那双脚的主人正湿淋淋地坐在蓬顶，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面无表情地盘着腿，视线呆滞地盯着岸上哭泣的众人，仿佛躺在船舱里的不是自己。
戚九并不在意这个没有恶意的灵体，他的视线落在船尾处。
狭小的船尾上死死扒着数十双手，有些被水泡得浮肿胀起，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有些则已经腐烂殆尽，露出皮肉下的森森白骨。
它们不甘地拉扯着小船，似乎并不想让它回到岸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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