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日出不久，水潭上还浮动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雾气，那具煞在雾中时隐时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戚九总觉得对方漂浮的头颅离渔船越来越近。
——就像捞尸人说过的那样，煞会凭着一口怨气在水底行走，直到遇见无辜的生人索命后才会倒下。
“见鬼！”老陈头儿满是皱纹的脸猛地一抽。
在捞尸这个行业里，凡是遇到煞，捞尸人都会主动远远避开。但今天既然已经答应了戚九来水潭这边转转，他也没有将船立即划走，只是稍稍撑远了些。
头颅依旧飘在水面上，一沉一浮。
“陈叔，你船上有没有公鸡？”站在船头，戚九端详了一阵煞，而后转头问老陈头儿。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捞尸人在结束打捞后会宰一只公鸡扔进水中，以此祭祀河神祈求平安。所以大多数捞尸人都会在船上放几只公鸡以备不时之需。
老陈头儿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那具煞，转头回船舱中去找公鸡，出来的时候还顺便带了一把柴刀。
接过刀，戚九又问老陈头儿要了只碗。然后一刀划开公鸡的脖子，接了满满的一小碗血。
这次出来的太仓促，没来得及带符纸，他索性就地取材，将船上堆着的竹竿削了几片下来，直接用手沾血，以竹为纸开始画符。
画符的手艺是老半仙教的，老半仙最精通的便是算数和符咒。可惜戚九对这两样都不太感兴趣，只勉强学了个囫囵，但应付一下平时的场面也足够了。
“我怎么感觉那东西越飘越近”画完最后一根竹片，戚九听见陆时杉在背后喃喃自语。
他抬头，发现头颅确实已经离渔船极近，就在五六米外的水面上沉浮。水流冲刷着长长的头发，露出一点惨白的面容。
“退！”没有丝毫犹豫，戚九一扬手，竹片如利刃般飞出，直接朝头颅扎去。
“咕噜。”
竹片刚没入那团涌动的长发，江面发出了异响。以头颅为中心，周围半径一米的水面上突然翻腾起了水泡。接着，无数细密的水泡涌到水潭上方，然后一个个接二连三地炸开。
一时间，水潭处只能听见连绵不绝的噼啪声。
头颅不再往渔船这边漂流，甚至不再上下沉浮，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动弹不得。只有发丝在不断炸开的水泡中疯狂涌动，丝丝黑雾从中冒出，看上去极为瘆人。
噼啪声渐弱，随着水泡的消失，头颅诡异地往下一沉。
几秒后，一具年轻的女尸浮了上来。
她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
“就是这东西作祟？”毕竟见过不少死人，老陈头儿的胆子要比一般人大得多，凑到船头厌恶地盯着这具女尸。
“应该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顺了根竹竿，陆时杉没心没肺地在女尸周围的水面上戳了两下，“她的魂魄也不见了。”
被竹片制成的符祛除了怨气，女尸静静地漂浮在潭中，并没有因为这有些冒犯的举动而显出任何异常，看上去同普通的尸体无异。
同那些躺在停尸房里的尸体一样，她的周身干干净净，全然没有一丝魂魄。
“陆处你怎么看？”虽然不抱什么希望，戚九还是客套了一下。
“估计这底下有个什么害人的玩意儿，像什么水鬼啊河童啊”没想到陆时杉还真像模像样地回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还有什么海绵宝宝派大”
“我也这么觉得。”戚九直接打断他，“现在要下去吗？”
从昨天紧扒着渔船不放的手判断，水潭下应当是藏着水鬼。
这种因溺水而亡，徘徊在被淹死之地的灵体在稍微大一点的水系中极为常见。水鬼往往心有不甘，为了投胎转世，会用各种手段强迫或者引诱其他人落水。同一片水潭屡屡出现事故，很可能就是它们的手笔。
但让戚九有些困惑的是，水鬼一般对生人的魂魄不感兴趣。通常来说，这种专门吃人魂魄的都以成了形的精怪为主。
“算了吧。”陆时杉耸耸肩，把竹竿收回来，“工作不能过量，劳逸结合嘛！”
戚九一噎。
其实他也不想现在就下水。毕竟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连张像样的防水符纸都没有。水下不比陆上，虽然水势平稳，在渔船上却看不到潭下的情况。如果贸然下水，很可能被熟悉水潭的水鬼直接制住。
但劳逸结合是什么鬼！他们才刚到水潭而已！
“那咱们赶快走吧。”在捞尸人眼中碰到煞是一件极其晦气的事，老陈头儿甚至都不愿意捞那具女尸，“要不要报个警让他们过来”
“晚了！”他的话还没说完，陆时杉突然一蹦三丈高，唰地一下把竹竿又挥了出去，直指水潭中央，“看那边！”
他们现在位于水潭的边缘，而在山下的潭心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静悄悄地冒出来一溜儿脑袋。
这些脑袋有男有女，头发长短不一。它们沉默地飘在水中，挤在一起黑压压的，少说也有十来个。
三个人一时间都怔住了。
当一具煞飘在面前时，戚九还有心思慢条斯理地画符驱邪，但当几十米外一下冒出来一堆站在水中的尸体时，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字。
跑！
老陈头儿比他反应更快，当即狠狠地用力一撑船。
然而，在渔船动的那一瞬，那些煞也跟着动了起来。
和刚才那具慢悠悠漂浮的女尸截然相反，这十几具煞的速度极快，压根不是什么所谓的“在水中行走”，简直是“在水中奔跑”。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黑压压的头顶就已经追到了船尾。
“陆处！”戚九抄起一根竹竿，直接敲在最前面的头顶上，“现在你就别玩了吧！”
装弱也要有个限度！再装下去可就真的翻船了！
“那当然！”陆时杉一愣，接着咧嘴一笑，“你放心！有什么事儿我罩着你！别怕啊！”
顾不上搭理他，戚九狠狠地连续敲了好几个脑袋。
每一下都打得极重，被敲到的煞直接沉下去，然而不过两秒，它们又迅速地从水面上浮出，不依不饶地追着渔船。
这些煞仿佛不知道害怕，脑壳都被敲破了也不放弃。尽管戚九和陆时杉不断敲击，它们最终还是围了上来。
不大的渔船两侧挤满了苍白的头颅，发丝在水中翻滚。
“小崽子！”老陈头儿的声音有些变调，“不对啊！”
“陈叔你继续划你的！”从没有一次性碰到过如此多的煞，戚九的额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忙乱地去够方才装鸡血的碗，“我来处理它们！”
“不是！”老陈头儿捏着桨，匪夷所思地盯着船边，“我现在没划！”
戚九一怔。
他捏着碗直起腰，发现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渔船以极快的速度在江中前进，但却不是因为握着桨愣在一旁的老陈头儿。
那些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煞面无表情地挤在船边，用惨白的肩膀和手臂托住整条渔船，飞快地在水里奔跑着。
“它们在干嘛？”捏着竹竿，陆时杉也愣了。
这些面色苍白的尸体似乎并没有伤害他们三人的想法，只顾扛着渔船一路狂奔。
简直就像戚九的脑海中冒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帮他们逃跑一样。
这个想法闪出的瞬间，他猛地抬头，朝船尾后的水面看去。
十几米外，原本应该平静的江面骤然闪出一溜儿水纹。
那水纹下的东西速度极快，不过几秒便追了上来，接着跃水而出！
“嗷——”
在那东西蹿出水面的瞬间，戚九毫不留情，抬手将竹竿猛地一戳！
这一竿直接贯穿了硕大的头颅，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咣当一声砸在了船尾。
“水猴子！”陆时杉脱口而出。
民间常把水鬼和水猴子混为一谈，其实两者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水猴子并不是溺水身亡之人化成的厉鬼，而是常年潜行于水下，以将人拖入水中吸血为生的一种精怪。
眼前血淋淋的怪物看上去确实跟水猴子很像，遍体长毛，状如猿猴。但不同的是，这只水猴子比寻常的同类大出许多。它的四肢肌肉虬结极其发达，被捅穿的头颅比人类的脑袋还大。
“我说——”陆时杉凑上前，仔细观察这只躺在血泊里不断抽搐的水猴子，“那些魂魄是不是它吃的？”
普通水猴子最多只能长到人类孩童大小，如果一直以人血为食，根本不可能长到这么大。
戚九沉重地点头。
“小崽子！”他还在盯着垂死的水猴子，老陈头儿突然嘶哑地叫出了声。
在戚九和陆时杉盯着船尾这只时，另外一只水猴子悄无声息地潜到了渔船之前，直接从船头跳了上来，挥动着手臂朝老陈头儿跳去！
“陈叔！”这个时候再抄竹竿已经来不及了，戚九循声回头，心里猛地一揪。
眼看着尖利的爪子就要抓到老陈头儿，渔船微微摇晃了一下。
离老陈头儿最近的尸体嗖地跳出水面，一把将已经愣住的老陈头儿拽进了水中。
水猴子正前方的攻击目标瞬间变成了戚九。
它的爪子极其锋利，完全可以直接掀掉人类的头颅。
“咣当！”
被一把扑倒，戚九的后脑勺直接磕在了船板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但他顾不上在意这点儿小伤，而是瞪大了眼看着压在他上面的陆时杉。
“艹艹艹艹艹！”捂着肩膀上血肉模糊的伤口，陆时杉委屈得眼泪都快掉出来，“美救英雄的代价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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